现场留下的遗书上写道：“我四人相约自愿放弃生命”。供图
“有想死的可以和我私聊。”
滴滴滴……
头像闪动起来，有陌生人加好友。
“不要带太多钱，只要带够用的可以了！”
“安眠药，已经问好了价格！”
“尽量不要在宾馆里，容易被发现”
……
这是一个特殊群体，QQ聊天，为了自杀。
这是一桩匪夷所思的事件，4名来自天南地北的男子，相聚昆明，为了自杀。
这是一起悲剧，其中两人，在安宁的大山深处，自杀身亡。
1
深山腐尸
白古山，位于安宁市青龙街道办事处。就连从小生长在安宁的民警也不知道这座山的名字，问了周边老人才得知。
9月14日上午10时许，一名采蜂人进入深山。随着一股腐臭味，他看到两顶已经破败的帐篷，走近一看，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上已露出森森白骨，采蜂人狂奔下山找到护林员，让其报警。
接警后，安宁市公安局青龙派出所民警将现场封锁。事发地点在白古山半山腰的一小块平地上，两顶白色帐篷经过一段时间的风吹雨打，已褪成灰色。帐篷搭建得较为简易，地钉也没有用完，随意扔在帐篷外。其中一顶帐篷已完全坍塌，另一顶半塌的帐篷内一个头骨尤其扎眼，其身体在被子下，旁边似乎还裹着东西。民警打开一看，竟是另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。两名死者衣着完整，躺在帐篷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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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于天气炎热，且案发前山里雨水充沛，尸体不仅出现高度腐败，头部、四肢、胸腹部分躯干均已白骨化，无法通过面部特征辨认身份。
2
破败遗书
两名死者身上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证件，只有一张褐黄色破败不堪的纸张，写着“遗书”二字。“我四人相约自愿放弃生命……”正文中，这行字格外惊人，落款时间为2015年8月19日。死者是2人，为何遗书中出现4人，明明另一顶帐篷是空的，另外2人在哪里？
民警进一步搜索，发现一本高中毕业证书，证书上登记着名为徐强的男子。另外，帐篷里的火盆上，有经过焚烧残缺不全的信签纸。民警开始围绕“徐强”进行调查。
3
四人疑团
很快，民警发现，案发前一天，一名叫徐强的陕西籍男子与另外3名男子入住昆明市西山区白马小区附近一家旅馆。4名男子在案发前入住旅店，案发后消失无踪。民警通过4人的身份信息核查，发现其中一名男子李天（男、34岁）是昆明本地人，另外3人是：毕业证的主人徐强（男、23岁、陕西省榆林市人）、邹迅（男、24岁，湖北省广水市人）和陈林（男、22岁、重庆市丰都县人）。
民警找到李天家。面对民警的到来，李天的父母虽有震惊，但很快便接受了。儿子失踪1个月有余，他们已做好最坏打算。李天的父母告诉民警，儿子离家时手机、钱包均未带出门，且事发前半年曾有过自杀行为。
经过DNA鉴定，确认其中一名死者就是李天。
4
驴友求救
核实了李天身份的同时，案件又有进展。民警查看近期接处警情记录发现，今年8月21日、22日，有两起驴友求助的警情，两名受救助对象和白古山案件似有关联。
8月21日下午，青龙派出所接报，一名驴友在白古山附近迷路受伤，当事人借当地居民手机报警。民警将伤者陈林送往医院，陈林自称登山时不慎摔倒，伤了坐骨神经，几乎是爬下山的，证件也丢了。陈林提供了身份信息，民警核对无异，为其联系了家人。很快，陈林的家人从重庆赶来将其接回家。
奇怪的是，时隔一天，青龙派出所再次接警，同样是在白古山附近。此次，报警人称，自己是外省人，登山迷了路，请求救援。民警赶到时报警人邹迅浑身湿透，自称迷路在山里露宿了一夜，丢了随身物品。民警疑惑，邹迅带着民警爬上白古山旁的另一座山，以证明自己确实是驴友。民警为其联系了湖北省广水市的救助站，将其送回原籍。
当时，民警虽有疑惑，但由于并未发生其他异象，便没在意，直到此案发生才将一切串联起来。
5
相约生死
经排查，两名求助驴友的身份信息果然和李天、徐强同时入住白马小区附近旅馆的另外两人身份信息吻合。这一重大发现印证了遗书所写的4人中，除了死者外，还包括陈林和邹迅。陈、邹两人也是在遗书中所留日期后下的山，因此可推断，另一名死者应该是毕业证的主人徐强。
专案民警在网监部门的配合下，了解到徐强等人正是通过一个叫“相约生死”的QQ群认识的，该QQ群成员都是有厌世情绪的人，除了介绍一些自杀方法和相关案例，还会定期组织聚会，讨论一些厌世话题。
民警介绍，“相约生死”QQ群成员最多时有200多人，警方介入调查此案后该群已解散。
上述这4名天南地北的男子，都曾是这个群的成员。案发前，4名男子还单独成立了讨论组。李天的QQ聊天记录中，还记录着分别和另外3名男子聊天的内容（本文开头的对话）。
6
关键人物
34岁的昆明人李天，是案件的关键人物。
李天家住白马小区，独子，父母是国企退休职工，衣食无忧。
李天的家人表示，李天之前在西山区一家服装店上班，由于为人处事和善，工作业绩突出，领导同事都很喜欢他，也因此在单位交了女朋友。直到一年前，女友突然提出分手并辞职，随后还和别的男人离开了昆明。李天性格发生巨大变化，对工作不再充满信心，单位领导多次上门找他和家人谈心，但都无功而返，最终李天辞了职。
辞职后，李天每天沉溺网络，朋友邀约聚会也不参加，始终把自己封闭在房间内，甚至逢年过节，全家人的聚会也不参加。每次父母出门，他都把自己反锁在家中，而且把家里的灯都打开。据李父讲述，李天曾自杀过，所幸被家人及时发现拦了下来。此后，李天一直未放弃过轻生念头。
今年8月19日早，李天一大早出去后，家里人就再也没见到过他。到他房间查看，发现房间比平时收得都整齐，手机、钱包、钥匙等随身物品无一带走。家人便有了不好的预感。
民警查看李天的手机，上面相关“相约生死”的信息和通信情况大多已被删除。
7
两次烧炭
9月24日，重庆市丰都县龙河镇，民警见到了陈林。
陈林说，他于8月15日上网聊天时加入“相约生死”QQ群，并在群里结识徐强。当天，徐强问他有没有想自杀的想法，如果有，就到昆明。徐强自称已在昆明，由于当时自己也有自杀冲动，于是从重庆坐长途客车到了昆明，抵昆后徐强和李天到车站接他，李天安排他们入住白马小区附近一宾馆。
8月18日，邹迅也从湖北来到昆明，4人相约找地方一起自杀。一开始他们打算在宾馆内，但看到群里一则公告上说，有人在宾馆自杀被警方发现制止，所以他们决定另找地方。李天做过导游，又是本地人，提议到安宁青龙峡附近自杀，这样不容易被发现。
抱着必死的决心，4人决定用点炭生成一氧化碳的方式自杀。当天下午开始购置自杀所需的帐篷、火盆、炭等物品。当晚，4人在宾馆附近的餐馆聚餐，好好喝了一顿酒。
8月19日一早，4人租车来到安宁青龙峡风景区，发现游客太多容易被发现，于是便到不远处的山上自杀。最终，他们在白古山山腰找到了一小块平地，4人开始着手实施自杀，先把帐篷支好，后把炭放在火盆里点燃放进帐篷，最后把人关在帐篷内。
进帐篷之前，4人将自己随身携带的部分证件和通信工具销毁，还各自写了一封遗书，证明自己是自愿赴死。
一切就绪，徐强和李天进了一顶帐篷，陈林和邹迅进了另一顶帐篷。喝了一瓶白酒壮胆，陈林把帐篷拉链从里面拉上，随后他便昏睡过去，直到次日上午10时突然醒来，看到邹迅也醒了，醒来后肚子很饿，后背被石头顶得生疼。
看到火盆里的炭烧完了，两人拉开拉链爬出帐篷，发现另外2人已死。于是陈林和邹迅商量决定，把剩下的炭点燃，再自杀一次，两人很快又昏睡过去。
8月21日早上，陈林和邹迅再次醒来，又饿又累全身疼痛，于是放弃了轻生念头，决定原路下山。
走到半路，邹迅体力不支要休息，陈林便独自下山，在山脚向路人求助，之后就被民警送往医院。邹迅后来的情况，他不得而知。
8
追悔莫及
目前，陈林在家养病，情绪稳定，对自己当初的行为后悔不已。
“我们太幼稚了。”陈林告诉民警，经过生死，他才觉得活着有多好，才知道自己的行为多么幼稚，他说以后不会再有轻生念头。
民警介绍，他们在陈林的哥哥处了解到，陈林在家排行第二，还有个弟弟在读小学，父亲2013年过世，母亲由大哥赡养，陈林在重庆市长寿区打工，工资待遇不是很好，工作比较艰苦，两三个月回一次家，和家人关系很好。2015年下半年陈林买了摩托车，结果发生交通事故，欠了别人十几万元医药费，而他每个月的工资不到3000元，不过事发前他都没和家人提起过。
在重庆寻找陈林的同时，专案组另一路民警也与陕西榆林警方、湖北广水警方取得联系后了解到，徐强系单亲家庭，自幼父母离异，由父亲抚养，其父于2012年因盗窃罪被判入狱，现在服刑。邹迅一个人在异地打工，很少和家人沟通，性格孤僻，有厌世的倾向。
目前，徐强的DNA检材还在司法鉴定部门比对中。（文中人物均为化名）
心理专家
情绪问题超1个月
要求助专业机构
“相互传递负能量是一件很恐怖的事。”昆明医科大学附属精神卫生中心高级心理治疗师张洪喜表示，该事件可看出，当事人作为个体而言，没有处理情绪危机的能力。长期的心理障碍和情绪问题，严重破坏当事人的自我价值和社会认同感。让这样一个群体，在一起进行负能量的传递，加强了自杀的风险性。由于没有及时得到正向干预和介入，从而不断强化自杀是唯一的解决方式，最终偏激地选择自杀，这是很可怕的现象。
张洪喜表示，在精神极端痛苦的情况下，负能量的相互传递让人失去判断能力。临床中，有病人加入所谓的阉割群，在鼓动下花了6000元进行了阉割手术，等清醒过来后追悔莫及。 张洪喜提醒，在生活中，面临个人无法解决的问题，要及时向亲人或朋友寻求帮助，要表达自己的感受，释放情绪来应对挫折压力。所以，得知身边人有情绪障碍时，必须及时对其进行正向引导，最好向专业机构求助。 如果情绪问题出现超过1个月，已经严重影响到睡眠、动力（不想上班，不想上学，或是对以往感兴趣的事都失去了兴趣等）、社会功能（人际交往，社会责任等）时，一定要向专业机构求助。
律师说法
帮助自杀
或构成故意杀人罪
云南凌云律师事务所孙文杰律师介绍，相约自杀的各方均实施了自杀行为，如果相约各方均身亡，任何一方均不构成犯罪问题。如果相约各方各自实施了自杀行为，一方死亡，另一方由于意志以外的原因自杀未得逞，未得逞的一方也不构成犯罪。
孙文杰分析，本案中，相约自杀的各方中，一方因一氧化碳中毒不深未造成死亡后果，未死亡方原则上不构成犯罪。不过，如果某人有自杀想法，另一方积极向其提供自杀方式，帮助其自杀，对此类案件，帮助者是否构成犯罪目前理论界仍存在争议。在实践中，一般认为帮助自杀的行为构成故意杀人罪，只在量刑上根据个案情况考虑予以从轻或减轻处罚。
本报记者 何瑾